中国青年网

文化中国

首页 >> 文化要闻 >> 正文

记录者

发稿时间:2019-08-13 20:12:34 来源: 青年时讯

  ■在我们的视野中,每一个行走着的生命个体都能给我们一份诚挚的感动,甚至一缕疏散的阳光,或者几声沉重的呼吸

  ■把目睹和亲历的低下说出来,把孤独说出来,把无能为力说出来,把柔软和温暖说出来吧,仓促狼狈之际,也获得一线彼此明白的机会

  北京:描绘故乡人 刘小东大型个展《金城小子》 视觉中国供图

  78岁“农民影帝”杨太义本色出演为电影《过昭关》留最“重”一笔。视觉中国 供图

  本报特约撰稿 丛 云

  过关

  电影《过昭关》的相关新闻里,有几条和贾樟柯有关。

  去年在贾樟柯发起的平遥国际影展中,导演霍猛获得费穆荣誉·最佳导演,男演员杨太义获得费穆荣誉·最佳男演员,成为平遥国际电影展首位影帝,这是78岁的农民杨太义第一次出演电影。此外,《过昭关》还获得了华语新生代·青年评审荣誉。

  5月初,在贾樟柯艺术中心主办的首届吕梁文学季上,即将上映的《过昭关》与观众提前见面,有一张贾樟柯与导演和主演的合影,导演认真地捧着一大束大麦,78岁的杨太义拘谨地捧着一束鲜花,贾樟柯在二人身边一脸真诚地站台,姿态一如他在微博上多次为这部电影发出的鼓与呼。

  这部“2019最温暖的华语电影”剧情简简单单,河南周口的一个小乡村里,老人李福长偶然得知老友的联系方式,决定骑着摩托三轮车,载着来乡下过暑假的小孙子,跨越千里去三门峡看望老友。

  它的好,就像剧中的一些台词,不经意间散发出力量,“只要走不错路,慢慢就会到的”“鬼啊,就像老虎一样,你见得多了,对它了解了,慢慢你就不害怕了”“咱这一辈子也就跟那个过昭关一样的,过罢昭关又过潼关,过了潼关还有嘉峪关山海关,关关难过也得过啊!”“人都会死的,到时候想见的人都能见到了”,随着这些不疾不徐的话语,大屏幕上出现“献给爷爷”4个字,真是一份沉甸甸的520告白。

  选角

  它的好,在一些真正的文化新闻中被关注到,比如《南方周末》的报道中关于电影幕后故事——

  霍猛到潮坡村选角时,得知村里过去有个业余剧团,很多农民都会唱戏,团长就是杨太义。他只上过两年半小学,却是戏曲天才,当地地方戏基本听两遍就能唱,肚子里头装着160多出戏。1958年,潮坡村成立业余剧团,17岁的杨太义会最多戏,当仁不让地担任团长,一直到剧团歇业。剧团成员都是潮坡村农民,农忙时各自干活,农闲了七八十口子聚在一起,由杨太义带领外出唱戏。

  后来剧团散了,乡亲们碰上婚丧嫁娶,还是找他写对联、做司仪。“东山有个翠云开,西山有个紫云来。翠云紫云到一处,但等来年鲜花开。”采访中,杨太义即兴讲了一段婚礼开场白,“一块檀香木,雕刻骏马鞍。新人胯下骑,四季保平安。有请男贵人高抬贵步,有请女新人准备花珠。两廊奏乐,开始!”片名《过昭关》,取自伍子胥过昭关的典故,杨太义熟悉那段历史故事。“咱也看过《春秋》嘛,孔子作的。”杨太义笑着说,“俺七十多岁了,该死了,能拍一部电影,给子孙朋友留个纪念。”

  这样的乡村人物,一肚子都是故事,一张面孔就是人生,土地和人民这样的词语都在他的皱纹里,能让这样的老爷子登上国际影展的舞台,是除了电影之外,一群艺术创作者了不起的成就。

  贾想

  不过手捧大麦的导演没有收获“大卖”,这部投资40万的电影最终票房是20多万,有公众号发出叹息“又一部国产好片悄悄‘死’去”,没有看到导演本人对这个数字的回应,在之前他接受《新京报》采访时,表达过拍摄这部作品的初衷——

  活着是去拍商业片,还是要拍跟自己内心有关的东西?你不思考这事儿,全奔钱去,你肯定就赶紧拍商业片去,对吧?但是你的人生最终极的一个诉求是什么?你最重要的诉求,是想关注这样的一群人,而不是去拍那种挠痒痒的商业片,那不是你的价值,也不是你的喜好所在,你就不会再往那方面去妥协,这个其实对于活着的人特别重要。

  循着相同的味道找到彼此。霍猛的这番话,很能让人明白为什么贾樟柯会这么推介这部电影,在贾科长(以前贾樟柯电影院线没人看,但是盗版光碟市场有人等着看,某书店老板错把贾樟柯的名字叫成了贾科长。在贾樟柯的书《贾想》中曾详细提及这个外号的由来)的《贾想》中,有过这样的叙述——

  不知从哪一天起,总有一些东西让我感动不已。无论是天光将暗时街头拥挤的人流,还是阳光初照时小吃摊冒出的白汽,都让我感到一种真实的存在。无论舒展还是扭曲着的生命都如此匆忙地在眼前浮动。生命在不知不觉中流逝,当他们走过时,我闻到了他们身上还有自己身上浓浓的汗味。在我们的气息融为一体的时候,我们就此达成沟通。不同面孔上承载着相同的的际遇,我愿意看民工脸上灰尘蒙盖下的疙瘩,因为他们自然开放的青春不需要什么“呵护”。我愿意听他们吃饭时呼呼的口响,因为那是他们诚实的收获。一切自然地存在着,只需要我们去凝视、去体会。于是,我们的目光所及,不再是自我放逐时的苦痛。在我们的视野中,每一个行走着的生命个体都能给我们一份诚挚的感动,甚至一缕疏散的阳光,或者几声沉重的呼吸。

  记录

  有别于关于时代的宏大叙事,这种不以成败论英雄的“凝视”,将镜头对准生命个体的“体会”,忠于内心的记录者,在作品中传递的真诚不亚于奥斯卡最佳导演,同在五月上映的《罗马》在阿方索·卡隆的家乡墨西哥城拍摄,以他的成长故事为蓝本,讲述一段不为人知的墨西哥往事。卡隆坦言,电影中的角色都是真实存在的,是他所深爱的人,它表达了“我从影以来一直想要传达,但却一直能以呈现的复杂又精准的情绪。”卡隆抵达了奥斯卡,卡隆《罗马》中的女性何尝不是在过昭关;霍猛不知道会不会被票房惨淡猛击一棒,但看到这部电影的人,希望他能过完这关后再继续好好过完下一关,一关总有一关的风景在。

  以“过关”气度在进行同样记录的有画家刘小东,“别人 仅仅把我当成画家,其实,在我写生的过程中有日记、有电影,它们和绘画一样都是艺术痕迹。艺术是有限制的,在这段被限制的时间内,一切皆为艺术”,在他撰写的《一公分 刘小东日记》中,记录了系列组画的完成过程——

  2010年10月21日

  我的“金城小子”该收场了。

  回家连续经历了夏、秋、冬三个季节,这是离家三十年仅有的一次,这一次我留下了我与金城真正有关联的证据:我描画了我的兄弟姐妹,他们生在这儿,长在这儿,不曾离开,在这儿上学、上班、下班、结婚生子、下岗退休。他们的存在使我心安,使我不是一个完全没有故乡的城里人。

  这一次也与老爹老妈共度了很多慵懒的傍晚,看到了老之将至我自己的样子。

  看刘小东的文字再看他的画,还可以看侯孝贤率自己的电影团队拍摄的同名电影,金城小子就是对土地和人民的记录。

  在这里也推荐另外一位记录者贾行家,其人为数不多的介绍为:男,1978年生人,现居哈尔滨,网易博客 “阿莱夫”作者,为一些报刊和网络媒体写过专栏。非职业作者。出版两本书《尘土》《潦草》,记录的无非“一闪念、一片段、一言行、一场景、一旧事”而已,比如这样的片段——

  外婆快不行了,昨天上午我妈说已经搬到老房子客厅了。我们那里,老人家是不能在病床或者床上去世的,在意识不清楚了之后,就给换上干净衣服,在客厅铺好床褥,没有医生护士,也没有仪器吊瓶,儿孙跪一圈,等待他们离去。我赶回来跪下握着她的手,告诉她我回来了。她手紧了一下,我难过了一阵,把手松开给别人,大家都该有难过告别的机会。

  中午十二点半,她好像呛到什么东西,我把她抱起来,给她顺背,她在我怀里走了。外公走了进来,被他的女儿们赶走了,这边的风俗,离世的时候,另一半不能在。我们把现场布置好,随着各自的心情大小声哭了一通。回去看外公,他坐在门口,让我去吃饭。

  《潦草》的后序中,贾行家写到记录的意义,“把目睹和亲历的低下说出来,把孤独说出来,把无能为力说出来,把柔软和温暖说出来吧,仓促狼狈之际,也获得一线彼此明白的机会。”

  就是这样,那些人生,值得去记录;有人记录,总有人明白。

责任编辑:田昕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