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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“老”相处 40后十年学艺记

发稿时间:2019-08-13 20:48:00 来源: 青年时讯

  不是每个老人都能创造出一大片的果园,重要的是找到心灵上的老有所依。

  “谁没年轻过,但你老过吗?”50后的王朔,原来不怎么说话。变老这回事,不知道哪一天他肯不肯讲一讲。

  美国的拉姆·达斯写了一本《学习做一个会老的人》,“想方设法看清自己的后半生,适应人生的转折”。这里讲述的,是一个普通40后与“老”相处的故事。

  2008年初,我爹关掉了乳山老家的工厂,这一年,他64岁。此前五年,他用此前十年做生意的积累,买土地,建厂房,招工人,要生产一种绿色环保的墙体材料。五年过去,财力精力渐渐都跟不上,爹不得不面对现实,实业梦就此打住,退休迫不得已。

  随后爹娘迁居青岛。两个妹妹早已在这座城市生活多年,她们说,好好享受生活吧。娘很高兴,爹说,可是总得干点什么吧?

  学中医

  他很快找到了要做的事情。

  2008年底,报名参加按摩推拿培训班,学费800元,前两个月的课程记录如下:

  12月12日开始上课,中医基础知识、人体解剖学

  12月30日 中医基础

  2009年元月3日 解剖

  元月6日、8日、13日 中医基础

  过春节

  2月10日 中医基础

  11日 针灸

  12日 中医基础

  16日 推拿

  17日 中医基础

  18日 针灸

  19日 中医基础

  这个培训班历时半年,娘说学习过程中爹偶尔还拿她练手,学成之后却从未享受过“专业推拿按摩”服务。他的课堂笔记中留有几个方剂,有一个治太阳晒伤和痱子——

  滑石粉100克 薄荷冰 冰片 各10克

  二冰捣粉 加滑石粉 调匀涂抹

  我紫外线过敏,夏天一不小心就起红疹。爹把做成的药粉装成小瓶寄到北京,胳膊上疹子又红又痒时,涂抹上去,清清凉凉,确实管用。

  另一个我所知道的收获,是爹在这次学习中知道了陈存仁其人,买来他的书并推荐给我。他很佩服这位民国时期的上海名医,在笔记本上摘录陈存仁中医药方,我则觉得老先生写的书真好看,阅人无数才能写出《阅世品人录》,这么有趣的作者和作品,我是跟着爹认识的。

  因为有多年乡村生活经验,爹对花草树木很是热爱,对乡间常见的草药也常能说出一二,课程结业后他念叨想去几个药材市场转转,但目的地却出乎意料。

  学太极

  2009年7月,妹妹给我打来电话,说爹去了陈家沟。哪个陈家沟?河南,太极拳那个。自己一个人?和曹叔一起去的。曹叔呢?曹叔回烟台了。就他自己留那儿了?是呢,说要在那里学习太极拳。

  曹叔比我爹小十岁,两人是多年好友,我给曹叔打电话,您怎么把老头自己撂那儿了呀?曹叔笑说你爹自己不回来啊,他要学个陈氏老架74式。我给郑州晚报的朋友打电话,人家说那里的太极学校都挺正规的,全世界各地的学员都有,不用担心。最后给老爹打电话,他已经在那里安顿下,租了个小单间,有空调,买了碗筷,有食堂,村里到处是卖太极服的,买了两套,准备待一个月,学员有老有小有中国的有外国的,没事,挺好的。

  这次学费400元,加吃住一共3000多元,“陈家沟太极学校费用”有详细记录,其中有两次请客吃饭各花130元。好奇他在那儿请谁吃饭,爹说,“食堂伙食简单,天天茄子,想喝点啤酒了,就请教拳的小教练吃点喝点聊聊天,那个地方物价便宜,130块能吃喝的挺好的。”

  爹最后没在那里待满一个月,7月11日到8月5日返,娘说,肯定是馋海鲜馋啤酒了。陈家沟修炼的最大成果,是他的体重从90公斤变成85公斤,然后早晨会到小公园练练74式。偶尔假期大家趁他微醺时起哄,一高兴也摆个架势,但这整套功夫我们谁都没见过。在青岛啤酒的滋养下,过不久他的体重变成自认为很吉利的88公斤。

  学古琴

  为了不再回到90公斤,爹的消食方式是行走,常去的除了八大关、中山公园,他喜欢到利津路文化市场溜达。年底我回青岛过年,发现家中多了一架古琴,向来指甲都剪得很短的老爹留长了指甲,拨弄了几声沧海一声笑。这次学习是在文化市场里的古琴班,四节课200元,他只去了三节。爹拿出一本中道琴谱指法卷,指指点点说这东西关键是指法关键得靠练。我们都觉得留长指甲不适合这个利落的老头,自己嘣嘣弹大概也不如直接听一曲高山流水来得痛快,那架古琴裹着漂亮的青花蓝布,后来就静悄悄放在书房一角。

  独自旅行

  2010年姥爷生病,娘回老家陪床,爹留守青岛,自行对付吃喝,没再报班入学,这期间他大多时间在家鼓捣电脑,学习拼音打字,捎带着学会使用淘宝和携程,自己安排了福建、浙江、新疆、贵州等一人游,我们也先后给他报过几个国外团。2012年夏天去浙江,他写有一个游记,以下是部分摘录——

  八月十日,早上起床,看外面天气已好,少云有太阳,早饭后打电话问了南浔的天气,回说也很好,去车站买了下午一点钟的车票。

  十二时退房去车站,坐上发往南浔的大巴车,跑的是高速路,车上有空调,很舒服,两小时到了南浔。打三轮摩托(没有出租车),到提前订好的浔忆人家客栈住下,客栈是老辈子大户人家的房子,三层小楼,房间设施都具备,卫生还算可以,住着还算舒服,在房间休息到四点时,看阴天没太阳,就到街上简单游览了一会,确实是一个小桥流水人家的古镇。这里商铺大多四点就上门板,五点就吃晚饭,只有酒楼小吃营业。

  八月十一日,早起五点四十分出门,顺着古街的石板路观看着古镇风貌,临街的木结构花格式老房子,老字号商铺一个挨着一个,有酒馆、小吃、土特产、日用品。我找到一个老字号面馆,商号叫状元楼,据说这里的双浇面很好吃,就是面里加一片肘子肉一块炸鱼,一大碗面八元钱,大饭量饱饱的小饭量撑的慌,确实好吃,宁肯撑着也不能浪费。等景点开门后,买了个老年优待票,半票伍拾元通游,游的第一个景点是张石铭旧宅,据说此人的祖训是先做官后经商。

  八月十三日,早六点二十分到西施大街等车去五泄风景区游览,七点钟后坐上五十七路车向五泄风景区出发,一小时后到达,景区内因山水树木的关系,气温凉爽一点,景区门票是八十元,我买了老年票四十五元进入风景区。顺着山崖上的台阶通道,登上五泄湖的大坝进入游船码头等候,进入五泄需坐游船进入,需三十分钟左右的水路。九点钟时游客登船后就开船,船上能坐六十多人,因无风浪水面很平,船跑得很稳。五泄湖是在一峡谷里,两面是陡峭的山崖,山崖上树林、竹林非常茂密,夹抱着一带清澈的水,船在清澈水中徐徐行走,浏览着两岸的景色,一缕缕凉爽的微风拂面而过,那种惬意的确让人留恋。

  终不虚来一次,看到五泄的源头第一泄,虽然又热又累汗流如泉,但此时心情很轻松开心。欣赏之后,慢慢往回走的路上,听着五泄瀑布水泄于山谷的回音,听着各异的蝉鸣声和各种鸟叫声,闻着树荫下青草和腐朽树叶散发出的那种特有气味,人沉浸在大自然的意境中。

  种葡萄

  2013年春天,爹回老家小住,工厂大部分已经出租,但之前建的楼房和家还在,他主要是惦记院子里的花花草草。中间给我打电话时,电话那端传来《十面埋伏》琵琶曲,老头儿有些感慨:“2003年买地建厂子,竟然是十年前了。旁边那五亩地本来打算做仓库用的,现在就那么空着,真是可惜。”这五亩地成为一个伏笔。秋天,爹突然来了趟北京,说是去天津,顺道来看看我。去天津做什么呢?去看了看做大棚的技术。看大棚干什么呢?种葡萄。

  从北京回山东之后,爹来了一拨紧锣密鼓的操作:葡萄苗,来自中国大棚葡萄创始人、山东寿光的黄荣名,他是从央视的财经对话中知道黄荣名的,并去寿光现场讨教大棚技术,爹原本就有做工程的经验,又到天津、寿光进行了考察;种植地点,工厂内的五亩地;操作人,爹娘夫妻档加上旁边村里请来的大叔;投资,据说十万多;目标,生产出不打药味道好的绿色有机葡萄。这时候,褚橙已经成名,爹理直气壮地拿出这个参照对象,“褚时健比我大多了!”

  2014年,第一年没经验,葡萄大的大小的小,但他不打催熟剂不打染色剂,葡萄的味道很甜美,大叔帮忙拉到市集上卖了一些,剩下的亲人朋友分吃了;2015年,葡萄长得不错啊,我和妹妹们轮流歇了年假,回家帮他和娘整顿这胜利的果实,妹夫找人设计制作了包装盒,村里找来的大嫂帮忙去坏果,娘担任产品审核员兼称重量,二妹妹完全奉献了朋友圈,天天帮着吆喝这不打药自家产的葡萄,这些光荣的葡萄一盒盒坐着轿车,一趟趟从乳山拉到青岛,爹满脸丰收的喜悦,我们偷偷说,这路费不知道能买多少箱葡萄;2016年,等爹的葡萄天然成熟时,市面上的价格不过一斤三块钱左右,妹妹公司业务繁忙,朋友圈推销力度下降,等葡萄半送半卖地折腾出去,娘累得够呛,坚决不肯再继续配合这绿色葡萄行动。“地荒着就荒着吧。爹,你看我娘还房颤,别再累着她了。”爹没说什么,也没再坚持。

  因为爹种葡萄,我们有两年中秋节是在老家过的,2014年姥姥还没有中风,一家人坐在宽敞的大院子里,葡萄甜美多汁,月亮又大又圆,夜空有些流云,远处几声狗吠,时光真好啊。

  上老年大学

  回青岛之后,爹收拾书房,添置用具,开始固定时间、风雨不误去老年大学上书画班。爹学画应该是受到了姑姑的激励,当医生的姑姑70多岁开练、80多岁出画册,牡丹图很有几分雍容的味道。渐渐的,家群里开始有爹的作品展示,墨迹淋漓,牡丹、葡萄、牵牛,照片大多是娘给拍的,他大张着手臂展示画作,笑得挺有成就感。娘说爹在书房待的时间越来越长,感觉这老头心里安静了不少。

  2018年,我结束14年北漂生涯回到青岛,每日去爹娘家吃饭喝茶聊天,也得以近距离旁观他的学习生活。他学画,不仅是听老师的课,画鸡时,左手边是IPAD,里面存着搜索到的各种名家大鸡图,右手边是王雪涛的画册,对比着一看再看,往往画好一幅唤娘和我来观看,我大概说点形似与否的观感,娘最关心鸡的精神面貌,“瞧这脖子伸的,这鸡画得越来越精神了!”

  他的画,不肯拿到书画班里让老师品评,因为“我的画法和老师的不一样,别让人有意见”,我们家人也没有懂的,我只能大概看出牵牛的布局有进步,葡萄的老藤有味道,鸡冠昂扬有精气神儿,花香蝶舞裱起来很像那么个样子,“爹,等作品集多了咱也出画册。”“出什么画册,比你姑画的差远了。”

  学篆刻

  最近爹又出了两件作品,周末我们姐妹在窗边喝茶闲聊,老爹喜滋滋拿着两张纸片出来,一张是他篆刻出来的妹妹公司的名字“千禧”,一张是几个版本的“和福”,篆刻刀和印章都是从淘宝买来的,“印章很便宜,五六块钱一个,最关键的是,我终于能把这篆体字反写出来啦!”之后某日,他从书房拿出一张毛笔书写的篆书千字文,“爹,这啥时候学会写这个了又?”他拿出书给我看,清邓石如的《篆书千字文》,“我对着这本书一个字一个字认,认会了,就能写了。”

  爹没读过多少书,1958年高小毕业时,考上一个学制两年的师范学校,说是要分到周边去当小学老师,但毕业时赶上饥荒,学校草草解散学生回乡务农。之后爹为了谋生学做木匠,再之后进入建筑行业,为家人生活辛苦奔波。我们小时候很少看到他读书,偶尔听他回忆起学生时,有个老师穿着长衫,抑扬顿挫给学生们唱“赤日炎炎似火烧”,他说那老师有他喜欢的“文墨气”。

  爹有的这点粗浅功夫,算不算文墨气?回头看已十年,这位退休老人,一直在学习、一直在努力。 他从来不吃保健品,只信五谷杂粮,不投资不理财,对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有极高的警惕性,每天看凤凰网以及央视新闻,最关注海峡两岸,自己从淘宝买衣服,有两个微信号,用华为手机,IPAD和电脑里都储存着大量照片和各种资料,书架上摆满他网购的画册以及书法书,不是每个老人都能创造出一大片的果园,重要的是找到心灵上的老有所依。(本报特约撰稿 丛云

责任编辑:田昕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