物为心相:成化皇帝的鸡缸杯
发稿时间:2024-04-12 11:00:00 来源: 中国青年报
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成化鸡缸杯。作者供图
1464年,明宪宗朱见深登基,成为明朝的第八位皇帝,这一年他18岁,距离明朝建国已近百年。第二年改元成化,这个年号他一直使用了23年。
成化元年六月初一日,朱见深画了一幅画,名叫《一团和气图》,他还御制《一团和气图赞》,赞曰“朕闻晋陶渊明乃儒门之秀,陆修静亦隐居学道之良,而惠远法师则释氏之翘楚者也。法师居庐山,送客不过虎溪。一日,陶、陆二人访之,与语,道合,不觉送过虎溪,因相与大笑,世传为三笑图,此岂非一团和气所自邪?”他援笔写怀,写下了“忘彼此之是非,蔼一团之和气。噫!和以召和,明良其类。以此同事事必成,以此建功功必备。岂无斯人,辅予盛治”的心愿。
成化皇帝即位之初,为于谦平反,又恢复景泰皇帝的帝号,这两个人都曾经被成化皇帝的父亲明英宗视为政敌,成化帝确实做到了一团和气。
正统十四年(1449年),蒙古瓦剌部南侵,明英宗不顾群臣反对,执意亲征,在土木堡兵败被俘,他的弟弟朱祁钰受命监国,同时立只有两岁的朱见深为皇太子。京城守军在兵部尚书于谦的带领下,顽强抵挡住了瓦剌的进攻。局势稳定之后,景泰三年(1452年),朱祁钰将朱见深废为沂王。景泰八年(1457年),英宗因“夺门之变”而复辟,朱见深再次被立为太子。明英宗大肆封赏夺门之变的功臣,并且以谋逆为名,处死于谦。
生长深宫的朱见深经此动荡,精神压力极大,落下了口吃的毛病,并在其皇帝生涯中极少接见大臣,史书上婉转地表述为“玉音微吃”。在幼时陪伴朱见深,并被他终身宠爱的,只有比自己年长17岁的宫女万氏。成化二十三年(1487年)春,万贵妃暴病身亡,宪宗伤感地说:“万侍长去了,我亦将去矣。”
鸡缸杯据说就是见证明宪宗与万贵妃传奇情感的信物。万贵妃属鸡,成化时期有两个鸡年,成化元年乙酉年和十三年丁酉年,方志远教授认为鸡缸杯制作的年代,不太可能是成化时期的第一个鸡年即成化元年(1465年),而应该是第二个鸡年即成化十三年(1477年)。成化皇帝即位之初,尚无生育,而到成化十三年时,皇子迭出,不过这些观点也只是推测,并不能坐实。
这件高不足4厘米、直径约8厘米的器物敞口、微撇,口下渐敛,平底,底心青花双方栏内楷书“大明成化年制”双行六字款。整体轮廓柔和,直中微曲,曲中显直,造型端庄隽秀。胎质洁白细腻,器物薄轻透体,白釉柔和莹润。
杯外壁以牡丹湖石和兰草湖石将画面分成两组,两组各绘一雄鸡引颈,母鸡率领小鸡觅食于野地,母鸡低头啄虫,小鸡展翅雀跃,画面温馨。整个画面色彩斑斓,纹饰以淡雅的青花作轮廓线,上釉入窑经1300度左右的高温烧成胎体,再以艳丽的红、绿、黄、紫等色填在釉上,入窑经低温二次烧成,这种工艺结合了釉下和釉上两种彩绘,故称“斗彩”,创烧于明代成化时期。
后世对于成化斗彩鸡缸杯很是追捧,频有仿作。乾隆丙午御题仿古鸡缸杯诗中就写道:“朱明(明王朝由朱元璋建立)去此弗甚遥,宣成(宣德和成化时期)雅具时犹见。寒芒秀采总称珍,就中鸡缸最为冠。牡丹丽日春风和,牝鸡逐队雄鸡绚。金尾铁距首昂藏,怒势如听贾昌唤。良工物态肖无遗,趋华风气随时变,我独警心在齐诗,不敢耽安兴以晏。”
2014年玫茵堂旧藏的一只明成化斗彩鸡缸杯更是以2.8亿港元的成交价被买家收购。很多人津津乐道此事的时候,还将文献中对明代成化斗彩鸡缸杯价值的记载进行换算,以证明这个价钱的合理性。
明代《帝京景物略》里有“神庙、光宗,尚前窑器,成杯一双,值十万钱”的记载,这个价钱在万历时期有相应的文献佐证,沈德符在《万历野获编》中称“成窑酒杯,每对至博银百金,予为吐舌不能下”,铜钱十万与白银百两相近。但是,沈德符的这句话前,还有一段涉及成化鸡缸杯的价格,说“至于窑器最贵成化,次则宣德。杯琖之属,初不过数金,余初见时尚不知珍重”。沈德符在《敝帚轩剩语》中也提到,“本朝窑器,用白地青花,间装五色,为今古之冠,如宣窑品最贵,近日又重成窑,出宣窑之上”。
为什么沈德符初见鸡缸杯的时候价格不高呢?我以为和鸡缸杯的艺术水平有关。
人们谈起鸡缸杯颇多溢美之词,但仔细看看,鸡缸杯外壁的绘画画得真的好吗?可能是由于在瓷胎上绘画受到限制的原因,鸡缸杯上的绘画,不论是公鸡、母鸡还是湖石花草,都看不出乾隆诗句中的神韵,艺术水准并不高。类似的还有青花瓷,在元代勃兴的青花瓷,在明代洪武年间成书的《格古要论》在论及景德镇附近出产瓷器即“饶州器”时,仍评价青色印花“俗甚”。
土木堡之变对明朝军政影响巨大,原来的武将一部分战死于沙场,一部分为英宗复辟后所杀,文官集团兴起,武将势力大为削弱。《明实录》记载明宪宗“间有游豫,不出大内,如南囿,祖宗时恒不废游猎,上未尝一行幸焉”。中国国家博物馆所藏明代宫廷画师所绘的《明宪宗元宵行乐图》,画面中的成化皇帝体态丰腴,与清朝南薰殿旧藏《明宪宗坐像》体貌一致。
成化皇帝的大明,已经不是明太祖、成祖的大明。
(作者系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)
杭侃 来源:中国青年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