匠魂文心:中国营造学社史谭
发稿时间:2024-10-09 16:08:00 来源: 《中国金币文化》第96期(2024年第4辑)
在中华文明的熠熠星光中,应县木塔以一种超越时空的姿态,静静诉说着千年的沧桑与辉煌。随着应县佛宫寺释迦塔金银纪念币的发行,应县木塔再次以其独特的魅力,唤醒我们对那段历史文化的深沉记忆。在它背后有一个名字,如同桥梁般连接着传统与现代、建造与学术,这便是中国营造学社。
朱启钤与中国营造学社的创立
1919年,时任南北议和北方总代表的朱启钤,在南京江南图书馆偶然发现北宋李诫所著《营造法式》手抄本。朱启钤一向对宫殿、苑囿、城关等建筑“周览而谨识”,此番得书更让他敏锐地意识到此籍对古代建筑研究的独特价值。为使此书印行臻于完善,朱启钤委托藏书家陶湘搜集各家传本,汇校重印。此后,朱启钤“悉心校读,几经寒暑”,自谓“自得李氏此书,而启钤治营造学之趣味乃愈增,希望乃愈大,发现亦多”。缘此,又促发其创办中国古建筑学术社团之念。
1925年,朱启钤首先成立营造学会,与阚铎、瞿兑之等人一起搜集古代营造相关的散佚史书、图籍,并组织制作古建筑模型,辑录《哲匠录》《漆书》等论著。营造学会的创立,可视作筹建中国营造学社的先导性尝试。为扩大营造学会的影响,1928年,朱启钤在中央公园(今北京中山公园)举办展览会,人们驻足观看,无不被那些精美的古建筑模型和丰厚典籍所吸引。这场展览也成为营造学会走向更广阔舞台的起点。
因自费办社,朱启钤很快散尽家财。在昔日政界友人周贻春的提示下,朱启钤于1929年6月向中华教育基金会申请补助,力陈营造学在美术、科学及文化上的重要性,基金会应允每年拨款15000元。次年3月,私立营造学会变更为政府助办的中国营造学社,并在学社内部专门成立文献组。有了更完备的组织系统,朱启钤制订出最初5年的研究计划,包括整理古籍、汇纂名词、制图撰说等,由此可见,学社初期长于文献的研究,尚未进入实地考察阶段。
从案头到田野
1931年,应邀加入中国营造学社的梁思成为学社的研究思路带来新的方向。在研究营造算例及《清式工程做法则例》的过程中,梁思成深感中国古代建筑的研究不可仅限于案头工作,还须运用现代科技,对建筑实物进行详细调查与测绘。因此,他向朱启钤提出两条建议,首先是开展田野调查与测绘工作,其次是研究要追溯至清代以前的建筑历史,唯此方能探索出作为东方三大体系之一的中国建筑体系脉络。朱启钤叹服梁思成之见,决定改组学社,设文献部和法式部,前者侧重史料收集、整理和研究,后者则重在古代建筑实例的调查、研究和测绘。次年,法式部主任梁思成即率队赴蓟县测绘独乐寺,并撰成《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》,在海内外学界引起广泛关注,亦使社内成员备受鼓舞。
学社系统性的田野工作由此展开。与此同时,刘敦桢的加盟使学社如虎添翼,并由其接任文献部主任。调查首先在河北进行。1933年,梁思成、林徽因与莫宗江两次前往正定,调查了正定的隆兴寺和赵州桥等建筑。1934年,刘敦桢带领陈明达和莫宗江两次前往河北西部,勘探了慈云阁、易县清西陵等地。
由于山西省保存了大量的早期木构建筑,也成为调查的重点地区。1933年,梁思成、林徽因、刘敦桢等人首次前往山西,勘测了大同古建、云冈石窟。也正是在此次山西之行中,发现了应县木塔这座“浮图之丽,甲于宇内”的世界最高木塔,并展开周密的实地勘察,为中国古建筑研究增添了极具光华的一笔。
1932-1937年5年间,在梁、刘二人的带领下,学社成员的足迹遍布全国137个县市,考察了1823座古建筑,不仅重新发现了多处珍贵的历史建筑遗存,更整理出了清晰的中国古建筑发展脉络。这些珍贵的资料和研究成果,至今仍是中国建筑史研究的重要基础。
烽火中的足迹
中国营造学社经历了“黄金五年”后,抗日战争全面爆发,不得不离开北平,迁往西南后方,于1938年先行抵达云南昆明。此前受梁思成邀请加入学社的刘致平,成为学社新的核心人物之一。此番南迁,刘致平充当先锋,在炮火中几经辗转,终于为学社在麦地村兴国庵安置下临时社址,其余主要社员随后南下会合。昆明时期的中国营造学社尽管物质条件极其艰苦,田野调查和文献研究成果仍相当丰硕。梁思成和刘敦桢带领团队深入云南、四川、陕西等地,对古建筑进行详尽的调查、测绘和拍摄。他们的足迹遍布寺庙、衙署、会馆、祠庙等各类建筑,对雕塑、摩崖造像、壁画等附艺亦给予了高度关注。
1940年,因战局恶化,中国营造学社随中央研究院等机构再次迁徙,来到四川宜宾南溪的李庄。在李庄,学社成员们自制石印工具,用土纸印行学术成果,自1930年建社之初即创办的《中国营造学社汇刊》得以继续出版。1942年,梁思成开始编写《中国建筑史》,1944年完成并出版。这是中国第一本由现代建筑学者编写的系统性建筑史论著,展示了中国古代建筑的成就和特色,真正将中国建筑史学纳入了现代科学研究的范畴。在战争的阴影下,中国营造学社的学者们以坚忍卓绝之志,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,不仅在抗战烽火中取得了世人瞩目的学术成就,亦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文物古建保护工作奠定了坚实基础。
1945年抗战胜利之际,中国营造学社已独木难支,因经费枯竭而陷入困境。彼时,国民政府教育部建议学社与其他机构合并以求生存。梁思成意识到战后国家重建需要大批建设人才,故积极促成学社并入清华大学,创办建筑系。与此同时,战时在重庆开创了中央大学建筑系“沙坪坝黄金时代”的刘敦桢,抗战胜利后随校迁回南京,继续耕耘,将南京工学院建筑系(今东南大学)打造为中国建筑学重镇。抗战胜利后,中国营造学社在新的历史环境下逐渐解体,然其火种延续至今,始终烛照着中国古代营造学研究的漫漫前路。
在风雨飘摇的20世纪前半叶,中国营造学社的探索者们以科学的态度、艺术家的眼光,披荆斩棘,逐渐揭开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建筑密码。今天,当我们凝望应县木塔,不啻是对中国营造学社先驱们不懈追求的崇高礼赞。而应县佛宫寺释迦塔金银纪念币背后所承载的厚重历史文化,也在诉说着那些历久弥新的学人传奇,彰显着古代建筑研究独特的中国语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