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中华文化数千年的艺术长河中,山水画不仅是自然景致的描摹,更是文人情怀、地域精神与时代气象的凝练载体。石鲁于1972年创作的《陕北高原之秋》,以朱砂绘黄土,以笔墨写山河,既深植于陕北的文化根脉与革命记忆,又在中国画的创新探索中开辟新境,恰如一颗镶嵌在当代文化传承图谱中的璀璨明珠,映照出“守正创新”的文化发展真谛,也为当今文化传播如何“讲好中国故事”提供了深邃的艺术注解。
一、黄土地上的文化根脉:从地域符号到精神传承
陕北,这片被黄河滋养、被革命烽火淬炼的土地,是中华文化版图中极具辨识度的精神地标——窑洞错落于沟壑之间,黄土地绵延至天际之外,既是农耕文明的鲜活印记,也是红色文化的重要发祥地。石鲁与这片土地的羁绊,始于1939年的延安之行,十年的生活浸润,让他将黄土地的肌理、陕北人的风骨,深深镌刻进艺术生命的基因里。从延安时期《打倒封建》《群英会》等版画中对陕北民生的关切,到新中国成立后《转战陕北》《延河饮马》对革命历史的回望,石鲁始终以陕北为“文化母题”,而《陕北高原之秋》则将这份传承推向了诗意的极致。
画中,朱砂色晕染的黄土地并非简单的色彩选择,而是对陕北文化“精气神”的提炼——那抹鲜亮,既是秋日丰收的喜悦,也是黄土地厚重生命力的象征;山腰处的窑洞,不再是单纯的建筑符号,而是陕北人“安土重迁”的生活哲学与“艰苦奋斗”的革命精神的具象化表达。这种对地域文化符号的艺术化转化,正是文化传承中“守正”的核心要义:它不只是复刻陕北的形貌,更是守住了这片土地承载的历史记忆与精神内核,让后人透过笔墨,能触摸到陕北文化的温度,感知到中华文化中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”的深厚底蕴。
二、笔墨革新中的文化突破:从写实描摹到“以神写形”
中华文化的传承,从非墨守成规的复刻,而是在时代语境中不断焕新的创造。石鲁的艺术探索,恰是中国画“推陈出新”的生动实践,而《陕北高原之秋》便是他70年代风格转型的标志性作品,彰显出对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智慧。
70年代之前,石鲁的创作多遵循现实主义路径,笔墨聚焦于山川峦石的纹理结构,构图以完整的山水充塞画面,力求还原自然的真实。而在《陕北高原之秋》中,他彻底打破了这种“如实描摹”的桎梏:以“以白当黑”的留白艺术,替代了繁复的山石刻画,让画面兼具八大山水的空灵与黄土高原的苍茫;以大笔渲染与浓淡皴擦的结合,替代了细腻的笔触,勾勒出黄天厚土的雄浑气魄;更融入表现主义与象征主义的手法,将劳动者置于高原之巅,以极简的形象传递出人与自然共生的浪漫气息——此时的笔墨,不再是“画山水”,而是“写心魂”,是石鲁以“神”驭“形”,对黄土高原精神内核的升华。
这种革新,绝非对传统的背离。石鲁深研中国画“写意传神”的美学精髓,却跳出了传统山水的程式化表达,以凡高式的“个性化语言”,为古老的笔墨注入了时代活力——正如凡高以短线条诉说对生命的热爱,石鲁以大渲染、大皴擦,书写对黄土地的赤诚。这种“守传统之魂,创时代之形”的探索,正是当今文化传承所倡导的“创新”内核:唯有让传统文化与时代精神同频共振,才能让其在新的历史语境中焕发生机。
三、艺术经典的当代回响:从画作本身到文化传播
《陕北高原之秋》之所以能跨越半个世纪依然具有强大的艺术感染力,正在于它不仅是一幅优秀的画作,更是一座连接过去与未来、本土与世界的文化桥梁,为当今文化传播提供了深刻启示。
在文化传承日益强调“扎根中国大地”的今天,这幅作品告诉我们:真正的文化传承,应当是对地域文化的深度挖掘与精神提炼。石鲁没有将陕北塑造成单一的“革命符号”或“风景标本”,而是将其置于历史、民生与自然的维度中,让黄土地成为中华文化“厚德载物”“自强不息”精神的缩影——这种“以小见大”的艺术表达,恰是“讲好中国故事”的关键:从具体的地域文化出发,传递出具有普遍性的中华文化精神,让本土故事拥有打动世界的力量。
同时,石鲁的笔墨创新也为文化传播提供了方法论借鉴:传统文化的传播,需要“旧瓶装新酒”的智慧,更需要“新瓶装新酒”的勇气。《陕北高原之秋》以中国画的笔墨为“瓶”,以时代精神与个人情怀为“酒”,既让国内观众感受到传统文化的当代魅力,也让国际视野下的观者,能通过熟悉的“山水”形式,读懂中国的地域文化与民族精神。这种“以艺术为媒介,以精神为内核”的传播路径,正是当今文化“走出去”所需要的——让文化符号与艺术表达相得益彰,让中国故事既有“中国味”,又有“世界情”。
朱砂落纸,染就的是黄土高原的秋日盛景;笔墨流转,铸就的是中华文化的精神丰碑。石鲁的《陕北高原之秋》,以传承守文化之根,以创新开时代之境,它不仅是中国画坛的经典,更是中华文化“生生不息”的生动见证。在当今推动文化自信、建设文化强国的征程中,这样的艺术经典提醒我们:唯有扎根本土、守正创新,才能让中华文化在传承中发展,在传播中闪耀,始终成为滋养民族精神、连接世界文明的不竭源泉。(完)
(作者:陈玄,陕西省美术馆原馆长,研究馆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