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苏州博物馆的展厅里,有一幅让无数人驻足的画——《七君子图》,十余米的长卷静静铺开,墨色的竹叶在宣纸上舒展,如果你凑近些,你会看到卷首三处不同年代的题字:“六逸图”“六君子图”“七友图”。
为什么一幅画会有三个名字?要解答这个问题,得先回到画作诞生的元朝。
元朝是蒙古族建立的王朝,汉人在当时的社会地位不高,许多读书人想通过科举做官,却屡屡碰壁。仕途走不通,他们就把心思放进了笔墨里。而竹子,成了最能代表他们心境的植物——竹子空心,象征“虚怀若谷”;竹竿挺拔,代表“不屈风骨”;即便在寒冬里,竹子也能保持翠绿,就像文人心中不变的气节。
那时候,画墨竹是文人圈的“潮流”,但每个人画的竹子都有自己的特点。《七君子图》最特别的地方,就是把元代六位画竹高手的七幅墨竹“凑”在了一起,像一场跨越时空的“竹子聚会”。
这六位画家里,有“元四家”之一的吴镇,他画竹时爱用写草书的笔法,竹叶像在风中跳舞;有擅长画弯竹的顾安,他笔下的竹子哪怕弯着腰,也透着一股要向上生长的劲儿;还有留下唯一传世作品的赵天裕,他的《渭川之竹图》里,竹子长在水边长满青苔的坡岸上,蒙蒙的烟雨仿佛能从纸上飘出来……可以说,这六位画家风格各异,各具特色。
然而最特别的却是柯九思,他在卷子里画了两幅竹。前一幅小心翼翼,竹叶的排布规规矩矩;后一幅却像换了个人,笔墨挥洒自如,竹叶浓淡交错,连竹竿上的纹理都透着潇洒——这就是他最拿手的“柯氏墨竹”。
《七君子图》一开始并不叫这个名字,它最早的名字是“竹林七友”,就像魏晋时期那七位志同道合的文人“竹林七贤”一样。这个名字的“诞生”,要归功于收藏家缪曰藻。
康熙年间的收藏家缪曰藻在其专著《寓意录》中最早记录了一张名为《竹林七友》的长卷,他把元朝赵天裕、柯九思、赵原、顾定之、张绅五位大画家的墨竹逐一收裱在同一长卷中,其中,柯九思与顾定之各二件作品,一共七件,得名“竹林七友”。
可谁也没想到,这卷画的“命运”,会比画里的竹子还要曲折。乾隆年间,这卷画落到了收藏家乔崇修手里。乔崇修藏了它十年,不知是觉得“七友”不够雅致,还是想让画更“独特”,竟然裁掉了其中一幅顾定之的墨竹,还把原来的“竹林七友”卷首也去掉了。他自己写了“六逸图”三个大字补在前面,给画改名叫“竹溪六逸”。这下,“七友”变成了“六逸”。
又过了几十年,道光年间的蒋光煦得到了这卷画。蒋光煦是个细心人,他专门写了一本《别下斋书画录》,把卷里每幅竹画的作者、画法都记了下来,生怕这些信息丢了。其中就包括这“七君子图”——不过当时还叫“六君子图”。可好日子没过多久,很快战火烧到了蒋家,他珍藏书画的“别下斋”被烧毁,蒋光煦又急又气,没过多久就呕血去世了。这卷画也跟着流落到了古董市场,像一片被风吹走的竹叶,不知要飘向哪里。
幸运的是,它遇到了“伯乐”李鸿裔。李鸿裔是当时有名的文人,他在古董店里看到这卷画时,眼睛都亮了。他花重金买下画,越看越喜欢,并在日记里写道:“重看一遍,幅幅精妙,盖元人墨迹中之神品也。”在他眼里,这哪里是普通的墨竹,分明是元代文人精神的“活化石”。
李鸿裔之后,这卷画又几经转手,最终落到了清代大收藏家顾麟士手里。顾麟士家里有座“过云楼”,是近代闻名于世的书画、古籍收藏之所,专门收藏历代书画,享有“江南收藏甲天下,过云楼收藏甲江南”的美誉。
顾麟士购得了这张长卷后,刚好又得到一张元代吴镇的墨竹横幅,尺寸悉合,取以配入,于是这张图又从“六逸”变成了“七友”。至此,画作重归“七幅”之数,顾麟士为其赋予了最终也是最贴切的名字——《七君子图》。
从顾麟士到他的子孙,不管遇到多少困难,都没舍得把这卷画卖掉。20世纪60年代,顾家人把画交给苏州博物馆保管,想着让更多人能看到它。
如今,当你站在《七君子图》前,看到的不只是七幅墨竹,更是一本鲜活的“历史书”,以及历代文人与藏家共同守护的精神史诗。
文/马庆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