汉代彩绘舞女陶俑

　　深衣正视图和俯视图

　　《礼记·深衣》篇历来被视为研究古代服饰制度的重要文献。所谓深衣，是指古代一种重要的服装形制，把衣、裳连在一起包住身子，分开裁但是上下缝合，因“被体深邃”而得名。历代学者多从“服饰—品德”的单一维度进行阐释，强调其作为君子德行象征的意义。实际上，《深衣》篇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双重象征体系：服装的形制结构首先对应传统天文学中的“立表测影”仪器，进而引申出君子品德的象征意义。这种“器以载道”的思维方式，正是中国传统文化“比类取象”“天人合一”观念的具体体现。

　　《深衣》篇开篇即明确指出：“古者深衣，盖有制度，以应规、矩、绳、权、衡。”这五个名词并非随意罗列，而是对应着古代天文学中“立表测影”所使用的全套仪器。下面我们以《深衣》篇原文为脉络，来看看深衣的形制如何体现了这一象征体系。

　　“制十有二幅，以应十有二月”

　　深衣采用上下分裁再缝合的制式，上衣和下裳各用六幅布料，合计十二幅。下裳采用交解裁剪法，将六幅布料斜向分割为十二片裁片，通过颠倒拼接形成环绕人体的结构。这种独特的裁剪方式不仅实现了服装的合体性，更通过“十二”这个特定数字与一年十二个月相呼应，将人身与天地时序紧密相连，体现了“天人合一”的哲学观念。

　　“袂圜以应规”

　　“袂”传统上被理解为衣袖，但根据闫光宇的《字里藏衣》最新研究，此处应特指袖窿部位。深衣的袖窿呈圆弧形状，象征着画圆之器“规”。在天文测量中，“规”用于绘制与表影相交的圆，是测定方位与时间的重要工具。伏羲女娲图像中女娲手持“规”的造型，充分说明了“规”在传统文化中的崇高地位。深衣以圆弧状袖窿象征“规”，既体现了对天道的遵循，又引申出君子举止从容、行为有度的品德象征。

　　“曲袷如矩以应方”

　　此句中的“袷”指交领，“矩”为测定方位的工具，而“方”应理解为方位、方向，而非单纯的方形。这一象征揭示了华夏衣冠领襟结构的方向性特征，是理解“交领右衽”文化背景的关键。

　　在古代天文测量中，“矩”是用来制定方位的核心仪器。《周礼》强调“辨方正位”，郑玄注云：“别四方，正君臣之位。”说明方位观念在传统文化中的重要性。深衣将“矩”的意象赋予交领结构，正是因为衣襟的左右关系与方位测定有着内在的对应关系。

　　从方位学的角度分析，当穿着者面南而立时，左襟作为外襟，象征阳气自东向西运行；右襟作为内襟，象征阴气自西向东运行，形成完整的阴阳循环。《素问·阴阳应象大论》明确表述：“左右者，阴阳之道路也。”正是这一观念的理论依据。而《易纬·乾凿度》“夫万物始出于震”的记载，进一步印证了东方作为循环起始的方位意义。

　　值得注意的是，北京大学藏秦简《制衣》中记载：“□□上赐之绪为左，令其衺居上，其正居下。”明确将“左”方位与衣襟起始位置相联系，这与《深衣》篇揭示的方位观念完全一致。此外，“活人右衽、死人左衽”的丧葬制度差异，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衣襟方向与生命观念的深刻联系。

　　祖先用交叠的领襟结构，比喻和象征了用于测量日影的“表”和“圭”，提炼出的共同意象是“相交呈直角”，落实到的符号是：交襟、矩、方位。《礼记纂言》：“郑氏云：……抱方于前者，制事之义，外无亏缺也。”“为圆为方必以防矩而后成。”进一步象征了公正无私的君子品德。

　　“负绳及踝以应直”

　　“负绳”指深衣背后从领口至脚踝的背中缝。这条笔直的结构线象征着立表测影中使用的“绳”。根据《淮南子·天文》记载“子午、卯酉为二绳”，以及学者冯时的解释，绳用于连接表影与圆周的交点，是测定东西南北方向的关键工具。

　　《深衣》篇“负绳抱方”的表述与《淮南子·本经》“抱表怀绳”相互印证，进一步证实了“方”的方位含义。而《礼记正义》将其与《坤》卦六二爻“直以方也”相联系，引申出“君子敬以直内，义以方外”的道德寓意，完成了从天文仪器到品德象征的升华。

　　“下齐如权衡以应平”

　　“权衡”在此处并非指称重器具，而是指水平仪。深衣下摆的齐平设计，象征着测量水平的仪器。在立表测影中，确保仪器摆放水平是保证测量准确的基础。《周官·考工记》明确记载：“横者定水取平。”宋代李诫《营造法式》更是详细记录了利用垂绳取平的方法。其中，“权”指水平仪下的垂锤，“衡”指水平仪上的横木，两者共同构成测量水平的仪器。这种巧妙的象征将服饰的实用性与哲学的思辨性完美结合，最终引申出“安志平心”的君子品德。

　　综上所述，通过对《礼记·深衣》篇的重新解读，我们可以发现“交领右衽”不仅仅是一种服饰形制，更是中国传统天文学与哲学思想的物质载体。从第一次象征来说，证明华夏衣冠的领襟结构具有方向性，“交领右衽”或符合华夏文明的时空观，从这个角度来说，体现华夏民族核心传统；从第二次象征，再从形而下的“器”上升到形而上的“道”。因此，“交领右衽”为典型代表的交襟不仅仅直观地反映了华夏衣冠的领襟结构，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中国传统天文学里“立表测影”的文化背景。

　　在全球化背景下，重新发掘和认识华夏衣冠的文化内涵，不仅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传统文化，也为文化自信的建立提供了坚实的历史依据。“交领右衽”作为华夏服饰的典型特征，其所承载的文化意义值得我们继续深入研究和传承。

　　文/王月

　　图片绘制/秧苗